在深圳租房,流传着这样一句调侃:敢住楼顶的都是勇士,尤其是夏天。
深圳的夏天,漫长闷热,还常有暴雨突袭。
胡晓就住在一栋农民房的顶楼,遇上倾盆大雨,她总感觉自己的屋顶就只有薄薄的一层,豆大的雨珠砸在屋顶上,把脑袋砸得嗡嗡作响。雨水渗进来,她只能在漏水处放个桶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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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又恰恰是她所住房间少有的清凉时刻,其他时候,房间里都冒着阵阵热气,“像铁板烧一样。”
尽管如此,相比起离开深圳,回老家过一眼望到头的生活,她觉得可以忍。
邱东也住在顶楼天台房,9楼,这是他特意找寻的。除了考虑到房租,他希望可以住得高点,“这样可以俯瞰很多的片区,有一种狭窄的君临天下的感觉。”
张静对于自己的楼顶生活,更是乐在其中。
当人人避之不及之时,不少深圳年轻人却选择主动住进天台房,租金便宜是不可忽略的原因,但他们心中,或多或少,还藏着一份对自由的向往。
住进“桑拿房”,捅了蚊子窝
胡晓是搬进顶楼的时候是冬天,当时只有十几度,不用打开房门都能听到天台的风在呼啸。租房中介和她说,冬天风大,夏天的时候风也会很大,房间会很凉爽,空调都不用开。
然而,中介的嘴,骗人的鬼。深圳从四月就开始变热,而且一天比一天热。遇上台风天,在有“空调外机”之称的副热带高压支配下,胡晓的房间更是住不了人。
“房间墙壁和床板都在冒热气,不开空调整个空间像蒸炉一样,狗热到一直在吐舌头”。她每天下班回家走进房门前,都会深吸一口气,做足心理建设,再走进室温30℃的狭窄单间里。
但看到上个月的电费账单,胡晓不禁发愁:“原本想着城中村的顶楼最便宜,才住在顶楼。没想到五月的电费要300元,房子的月租也才750,电费都快赶上一半了。”
城中村的顶楼天台房也有高低之分,根据配置可以分为三种价位:一种是不向阳的,房子通透不晒,屋顶有隔热层,独享大天台,带电梯,是房租最高的顶楼;一种是房子夏天又热又晒,好在楼栋有电梯,房租不上不下;最差的便是步梯高层、房子西晒、和别人共享天台,房租可到千元内。
胡晓的房子是不上不下的类型,邱东作为一个只要求有张床的人,住的是最差的类型。
他的房子月租950元,在龙华清湖地铁站附近。顶楼还住着多位邻居,基本上都是单身的独居人士,和他一样,只要求有个地方洗个澡、睡一觉。
邱东住的天台房
他每天早出晚归,为了节省房间电费。1.5元/度的电费,是现在的他不能承受之重,“能不开空调就不开空调,热的时候就去天台吹风,等到很困的时候,直接躺在床上倒头就睡。”
遇到下雨,邱东的房子虽不漏水,但天台的积水成了蚊子繁衍的温床。蚊子一批一批地涌进房间,刚开始他不习惯,整宿被蚊子咬得翻来覆去睡不着。后来他和蚊子和解,有的时候起床后还能数数床板上有多少蚊子尸体。
在他看来,现在的生活环境也只是一种暂时的经历,主要是看自己的心态。“要是和别人对比可能会觉得自己可怜,但要是和邻居对比,就会比谁昨天睡得更好。”
“天台房是租的,但生活不是”
楼顶天台房的缺点很明显,但满地六便士,总有人抬头看见月亮。
张静住进龙华的一个顶楼天台房时,心里想的是“以后这里就是家了”。
房子是一套宽敞的一房一厅,附带了一个七八平的天台独享区域,租下来的那一刻,她便萌生了很多布置天台的想法。
做一个露台小酒吧、放一个露营的摇椅、布置一些灯光,还可以买一个投影仪放电影,没事的时候可以喝喝小酒、看看风景。为此,她火速买了一个太阳能串灯和一张吊椅。
以前,她只能在朋友圈看到深圳的晚霞和星星,然而现在,想拥有这样的时刻,只需要打开房门。
“很多深圳打工人没办法给自己留一个喘气的空间,每天像机器人一样重复相同的生活和工作。你有多久没有在天黑前下班了,有多久没有看到深圳绝美的晚霞了。”
张静的天台房视野
同样是打工人,住在顶楼的她过得惬意。她喜欢早上起来看一下朝霞,晚上下班回家坐在吊椅上看晚霞,吃着水果、听着音乐、吹着风,一整天的疲惫都荡然无存。
大自然的馈赠是无价的,在天台休息,给她一种在公园里面散步、去爬山、和大自然亲密接触后的舒适和松弛。
邱东有着类似的感觉,他觉得天台上的风让他平静。夏天的风从南边来,凉凉的,不夹杂任何忧虑的。那是来自大自然的风,像小时候在农村的傍晚,和家人饭后散步吹到的带着虫鸣的风。
这风不是空调房里冷冰冰的、经过机器制冷的风。“虽然热,晚上难以入睡,但每天早上睡醒,会感觉一种由内而外的舒服,和开空调睡觉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很健康。”
尹霞则在专属于自己的小天台上,种起了菜和花。因为公司有食堂,她平时自己种点小葱小蒜、好养的小蔬菜,倒也能在周末的餐桌上自给自足。
至于种花,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有一次公司送了一个小盆栽给她,她随手丢在天台上。天台日照充足、有时有雨,小盆栽竟长得相当茂盛。她想着,生活里好像有不一般的生命力在感召着她。
搬到顶楼后,她也总是把被子抱出来晾晒。天气好时,每天晚上睡觉,被子都是阳光的味道,这种感觉让她心安。她在顶楼住了两年,冬天可以晒太阳,夏天经常晒被子。
“给自己一点简简单单的幸福,房子是租来的,但是生活不是。”
“对自由的向往”
总听人说起,这间房子不合眼缘。何谓眼缘,看看现实里租在顶楼天台房的人,其实也能略知一二。
天台向来无遮无挡,不像一方局限的狭窄空间。住在顶楼的人,精神世界里总是带着一丝对自由和浪漫的向往。
张静最近想要把房子转租出去,虽然很舍不得顶楼的天台,“但房子空置着交房租不划算,相当于扔钱了”。她想去全国各地走走,第一站先去大理和云南。
她也不知道这一趟要去多久,总之是要放空自己出去走走,“说不出来具体为什么,也可以说是换一种生活方式,就是自然而然生命走到这个阶段了吧”。
冒出出走的这个念头,是因为有一天她下班晚了,站在天台上看着万家灯火,看着地上的人匆匆忙忙,她发自内心觉得,人不应该一生囿于职场和厨房。
她从事的是跨境电商行业,这一行说辛苦又算不上最辛苦,但又给人无穷的精神压力,有的时候绩效达不到,她愁得头发一大把一大把地掉。
虽然这样,她还是不想回老家,“老家终归是比一个人更多束缚”。她是自由的,独自在异乡,她不缺归属感,更从来没有想过在深圳找一个本地人谈恋爱,好加深自己与这座城市的链接。“归属感不在外面,也不在别人身上,此心安处是吾乡”。
不愿意回老家的还有胡晓,就算住在顶楼再“水深火热”。
她25岁,未婚未育,手上还有一点存款,自称正处于人生最自由的阶段。但她爸妈不这样认为,他们总是给她安排相亲,让她赶紧嫁人。
她经常在天台上望着另一栋楼天台上的一家三口,孩子刚学会走路,妈妈看起来应该是全职在家,爸爸应该在工厂上班,因为天台上还晾晒着整套的工服。
孩子时常哭闹,这对年轻的小夫妻只能轮流抱着小孩在天台上抱着娃散步,但大部分时候是妈妈一人。“我觉得她的生活被孩子困住了,这多可怕。”
对她来说,天台只是她一个暂时下榻的地方,“要是我没嫁对人,或者失业了养不起小孩,那位妈妈的生活就是我未来的生活,我不愿意过那样的生活。”
邱东住的天台房
邱东在今年2月份离开了深圳,“我来深圳就是为了脱离家庭的束缚,来找自由的”。
为了视野开阔点,他住进了位于9楼的顶楼天台房。
都说大城市机会多,他来了深圳后,在汽修厂给人当学徒,每天早出晚归,工资四千。“像我这种没文化没学历的人,在这里是格格不入的。”
“存不了钱又安不了家,还不如回家陪父母好了”,天台的风终究还是把他刮回了老家贵州。
但离开深圳后,他还是想再去走走,于是他在回老家前,又去了拉萨当了一段时间义工。在他看来,至少自己是有选择的自由的。
都说敢住在顶楼上的都是勇士,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确实都是勇士,都活在当下,向往并追寻着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