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李志联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二十多年前,老梁是我入职鄄城农行工作第一站的出纳员,也是我的金融启蒙老师。当时县行提倡“师傅带徒”,也就是每个刚上班的年轻员工都必须先到基层营业网点学习临柜业务,且要求由一名业务熟练的老员工当师傅,实行一对一带教带学。老家不兴喊同事“老师”,老梁不是主任,又比我父亲小十来岁,我便喊他“老梁叔”。
我虽是大学毕业,却不是金融专业,老梁叔也不是,他是部队转业。老梁叔虽不是银行科班出身,但当起我的带教师傅来却有板有眼,一是为人实诚、工作勤恳,在海军服役时当过管辖几十人的船长,转业后又干了多年出纳员、信贷员,是大家公认的“正派人”;二是以行为家,家就住在营业所平房里面,一天24小时在岗,最适合带离家远又单身的学生兵。
那是一个地处集市中央的乡镇营业所,四合院平房布局,面积一亩左右,东临一条勉强供两车通行的柏油路,路对面是一家小菜馆和一个理发店;西边是一处水塘,比营业所的面积略大一点,是周边单位和居民生活污水和雨水的汇集地,据说也有鱼,我没见过,只是感觉随着居民倾倒垃圾的增多,水塘逐渐变小;前面是本地一家开着沿街烟酒门市的住户;后面是乡镇信用社办公的二层小楼和一排平房。
老梁叔主要教我练习点钞,附带传授一些信贷基础知识和操作技能,厅堂不忙时带我出去催收贷款。他给我上的第一课是“君子不取无义之财”,简单说就是古代的钱庄老板为了考验学徒的人品,故意在学徒经过的地上丢钱,观察学徒的反应,考验学徒的诚信品质。这个以金钱物质考验人的小故事,老梁叔给我讲了五六遍之多,酒后讲得更是眉飞色舞、形神兼备,生怕我记不住,似乎在银行上班必须先过“雷锋”这一关。当然,我也怀疑他在这个故事上动了手脚、加了私货——因为,他每次讲的时候都比上一次内容多一点,夹叙夹议,“钱是好东西,不是自己哩,千万不能要,这是一辈子的大事”。后来,在老梁叔这个故事的基础上,我有感而发,写了一篇随笔《未做文章先做人》,发表在《中国城乡金融报》上。当然,现在我们对刚入职的大学生也有这样的思想教育,叫“扣好人生(廉洁从业)第一粒扣子”,理论铺陈带着一个又一个鲜活的案例,比老梁叔的故事高大上多。
说起点钞,其实并非老梁叔的专长,他身体胖、手掌大,动作有点臃肿,点的不算快,有时还掉钞,上下两次点的数目不一致,找了半天才发现掉地上了——如果是坐在他旁边的我发现了,我保准第一时间捡起来,毕恭毕敬地交给他,“老梁叔,我捡到一张钱,给您”。这个时候,其他同事包括主任都会开心地笑起来:徒弟快出师啦哈!他有时也借机对我开展一下现场教学:点钞就怕漏钞,手指一定要夹紧,五个手指头配合好,缺一点也不行,小李一定要记住哈。事后,有同事在酒桌上调侃他:人家小李已经记住了,你没记住,哈哈。
但我承认,在点钞机尚未普及的20世纪90年代末(营业所有一台点钞机还常出故障),手工点钞还是老梁叔点的好,动作规范,操作到位,有耐心,有毅力。特别是对待那些拿着破烂零钞到网点兑换整钞的商户或村民,老梁叔来者不拒,数量少的当场清点兑换,数量多难以当场兑换的,与人当面说好改天来取。那时候,老百姓对银行很信任也很敬重,银行工作人员对老百姓也很实诚,实事求是,有多少就是多少,从未因兑换零钱、残币等起过争执。那时也没有什么监控摄像头(现在一个普通营业网点的监控摄像头至少也有十几个),客户投诉一年也难有几起,彼此都很融洽。有时,家住附近村里的同事临时回家,离柜交接也很简单,抽屉钥匙一交,现金点一下成捆成把的整数就安心离开了,也从未出过差错。
由于老梁叔长年累月吃住在所,对贷款户、代办员情况都很熟悉,主任就让他兼职信贷员,有空闲时就带着我出去催收即将到期的小额贷款,清收那些已呆滞呆账多年的老贷款。当时营业所没有机动车,俺俩还没买摩托车,于是,一人骑一辆自行车,车把上挂一个小提包,装着借据、催收通知书、利息单、计算器、签字笔、印泥盒等,走街串巷,进村入户,类似一个流动的小银行。
鲁西南民风淳朴,酒风浓郁——客人来了,饭要吃饱,酒要喝好。老梁叔不抽烟,但喜欢喝点酒,碰到饭点,熟悉他的人怎会轻易让他走呢,不然太薄情了,何况他还带着个“戴眼镜的秘书”呢。饭通常在村里的农行代办员家里吃,有饭店的大村子还会从饭店要几个炒菜来,俗称“报菜”。吃饭免不了喝酒,基本是本地产的大众化的便宜白酒,都不讲究。刚开始我不喝酒,帮他们倒水倒酒,但经不住他们“少喝点,上班了该学会喝酒”的再三劝,又不会拒绝,慢慢也跟着喝,由半杯到一杯,由一两到二两、三两,硬撑着喝,酒量竟也涨了不少。
那时下乡收贷有一点误餐费补助,在代办员或客户家里吃过饭,趁着主人出去添水沏茶的空档,老梁叔就会从口袋里面抽出两张钞票,往人家桌子上一放,推起车子就走,一边走一边笑着打招呼,“走啦哈,毛主席教导,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不吃群众一粥一饭”。等人家反应过来,拿着钱追出家门,我俩已骑出去老远了!我至今也不知道当初老梁叔吃饭给人家留下了多少钱,也一直不敢、不好意思问。但他念叨的毛主席的语录,我后来查了查,并不准确。
喝完酒回所的路上,野风轻拂,稼禾送香,让人心旷神怡,老梁叔便会哼唱起歌曲来,主要是《军港之夜》等海军熟悉的老歌。我知道,老梁叔心里怀念他当海军船长时的那些高光时刻。
有一次收贷回所的路上,正赶上某个村子的农民跨路给玉米浇水,他们直接把一侧沟渠里的水抽到路上,再沿一条小生产路淌进玉米地。我们被水拦住了去路,没办法,只好脱下鞋袜,推车涉水而过。老梁叔问一旁看水的村民,才知道他们原来的水管坏了,暂时没钱买浇地的管子了。几天后,老梁叔帮这个村子申请办理了小额水利贷款,玉米收获后,我们也如期收回了那笔贷款。
老梁叔是我们营业所最见过世面的人——当过海军的船长,坐过大轮船,也坐过火车的卧铺和飞机,这些对二十多年前农家出身的我来说是非常有吸引力的。有次月末加班结账后,我好奇地问老梁叔,“坐飞机啥样,害怕不?”他看看我,又看看其他几个同事,问我们,“恁几个都没坐过飞机吗?”俺几个都说没有。他端起大茶杯猛喝一口,慢悠悠地说,“都没坐过啊,那我就好说啦!”我们先是一愣,接着不约而同爆发出一阵会意的笑声。
后来,我离开那个乡镇营业所到县行机关工作,几年后又考选到市行机关,到省行交流工作,岗位多次调整,工作忙忙碌碌,与老梁叔也很少见面。他一直坚持到那个乡镇营业所撤并,据说并账撤所的当晚,老梁叔喝多了,站在营业所的院子中央,抬头看着月亮,高声唱那首熟悉的《军港之夜》,引得周围邻居隔着院子的铁栅栏门观看,也惹得老梁婶子一阵笑骂。
几年前,老梁叔正式退休了,想把党员组织关系转回农村老家去,为了这事,他还打电话找我帮忙。后来听说,老梁叔想退休回老家包地种果树养鸡的梦想没有实现,而是去涿州大女儿家帮着照顾外甥,因为在某央企工作的女婿经常出国,两个小外甥正需要照看。
粗略一算,我有十来年没见过老梁叔了,心里面还真是想念。前阵子,涿州暴雨成灾,全国支援抗汛救灾,我拨打老梁叔以前的电话询问情况,却一直没有打通。
这个热心的、粗心的老梁叔哦!
作者简介:李志联,笔名牧心。散文《母亲的红腰带》荣获中国金融工会“第一届金融文学奖”,散文《村人漫记》入选《2012中国散文年度佳作》,出版有散文集《有一种情怀叫唐宋》。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金融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青年作家协会理事,菏泽市作家协会理事,菏泽市青年作家协会副主席。现供职于农行菏泽市分行。
壹点号山东金融文学
新闻线索报料通道:应用市场下载“齐鲁壹点”APP,或搜索微信小程序“齐鲁壹点”,全省600位记者在线等你来报料!